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记者/郑林
编辑/刘汨宋建华
时针停在14时28分,十年没再动过。年的那场大地震,带走了人的生命,超过37万人受伤,它不仅是灾区的一场浩劫,也成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历史之痛。身体的伤口已经愈合,心却经常被再次撕开。十年前的汶川大地震,开启了心理救援的元年。十年后的今天,深一度(ID:bqshenyidu)记者深入四川多地灾区,历时3个月完成了这份灾民心理精神康复状况的系列田野调查。人们无法抹去这段记忆,但可以努力抚平伤痛。
北川中学震后遗址
初三的田绍丽,一直没等来姐姐的电话。高一年级的夏雨,最后一次和好朋友拥抱。高三的李怡玲,满眼都是同村伙伴的那个绿水瓶。……那一天,是年5月12日,地震袭击了任家坪的北川中学,两栋五层教学楼垮塌,一千余名学生遇难。同学、朋友、家人,生活圈子里的方方面面都有人离去,田绍丽他们这一代的北川人变得残缺不齐。有人感叹:“在北川,像我这个年纪的娃娃很少了。”
无路可走
回忆10年前的那天,田绍丽的眼泪根本停不下来,湿漉漉的纸巾扔在办公桌上,一团一团,堆成了一座“小山“。
年5月12日下午,那节政治课上了才没多久,开始摇晃起来,同学和老师都懵了,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
当时北川中学正在修建操场,时常有大型机械作业,地震刚开始的时候,田绍丽还以为是机器经过教学楼旁发出的响动。
当天花板往下掉的时候,终于有人喊出“地震了”三个字,田绍丽他们被招呼着躲到桌子下面。大地像是开了口子,教学楼开始下陷,一层沉入地面之下,二层变成了一楼。有些学生受不住了,直接从窗户跳了出去。
“欢欢,你快进来,”高三6班的李怡玲躲在桌子下面,她还把呆在座位上的同桌也搂了进去。李怡玲没觉得特别害怕,更像是做梦一样,“像在跷跷板上,随着教室的地面荡来荡去。”
随着教学楼的下沉,高三6班所在的四楼位置低了些,李怡玲和同学绕过早已没有遮挡的楼梯,跑到三楼的阳台,再往下,发现已经“无路可走”。
田绍丽班级所在的二楼彻底塌了,她没有跑出来,被压在废墟下面。她能感觉到,附近还有其他同学在,大家被课桌隔开了,但彼此能听到说话。“当时离我比较近的,有三个同学。”
这些十几岁的孩子,在废墟下面相互鼓励,要活下去。但也有人情绪崩溃了,一直哭喊着“救我救我”。
抗震部队在北川中学搜救
废墟下的孩子
李怡玲从三楼直接跳了下去。落到地面以后回头一下,足有七八米高,这时才觉得有些害怕。
漫天灰尘,李怡玲的视线模糊了,分不清东南西北,看见前面出现了一个穿军绿色衣服的男孩身影,她抓住男孩衣角,开始往外跑,男孩没有丢下她。
到了操场,李怡玲抬头看向对面,视线突然比以前通透了许多,原来被教学楼挡住的那座山体,现在就出现在眼前,李怡玲心里“咯噔”了一下。
年建校的北川中学是北川羌族自治县唯一一所高中,在地震之前,共有学生人,覆盖了北川羌族自治县境内的3个镇和17个乡。5月12日,这天正好是周一,多数学生前一天才和家人分别后返校,田绍丽也刚过完一个开心的周末,她和姐姐买了蛋糕,给妈妈提前过了生日。
附近村子的家长赶去了学校,傻眼了,五层的教学楼全塌了。孩子在里面叫,大人在外面喊。
北川中学成了北川受灾最严重的地方之一。据不完全统计,一千多名学生在这里遇难。田绍丽所在班级的53名学生,有20多人遇难。
在北川中学读高一的夏雨,他们班是伤亡最少的班级之一,60多名学生活下来50多个。而他哥哥的班级,整个班级就活下来十个。高一还有一个班,除了一个请假的学生,其他人全部遇难。夏雨回忆说,整个高一年级,六七百个人最终就活下来两百多人。
“像我这种,在地震时,只受了点轻伤,真的很幸运。”夏雨说,“你可以看到,在北川,像我这个年纪的娃娃很少。”
最后的拥抱
距离年春节不到一周,北川新县城的年味渐浓,工人正在给道路两侧的路灯挂上灯笼。
我遇见夏雨时,她刚刚结束成都的工作,回到北川。地震以后,父母在县城开了超市。年关将近,生意很忙,有几次,夏雨不得不暂停谈话,去帮着顾客选货收钱。
夏雨是一个乐观的姑娘。她在回忆这场灾难时,比其他学生露出了更多的笑容。“现在回想起来,这都是命运或者运气。“
只有在谈到遇难的好友时,她声音里才有了哽咽。“每个人在别人面前,和自己独处的时候,状态是不一样的,这是别人看不到的痛苦。”
夏雨有一个很好的朋友,从小学开始,两人就形影不离。“小时候我们还写信,家里面有很多她的信。“
地震之前,好朋友在学校的作文比赛中得了二等奖,发了几十元奖金,她和夏雨约定,这周找个时间,去买点好吃的,庆祝一下。
5月12日中午,在打扫卫生的时候,夏雨在楼道见到了她,两人还拥抱了一下,几个小时以后,地震来了,夏雨的视线里,好朋友再没出现过。
有时,朋友的母亲在街上遇见夏雨,还是眼泪汪汪的。“这些痛苦我们都知道,但是安慰不了,只有她自己看开,或者接受些心理辅导吧。”
高三6班没有学生遇难。不过,李怡玲的一些低年级的朋友,再也没有出来。其中一个女生,她乐于和李怡玲分享学校或者理发店哪个男生长得帅气。回想起这些,李怡玲脸上出现了难得的笑容,“有一次,我们两个人在理发店门口蹲了一上午,但是我也没觉得哪个男生好帅嘛。”
李怡玲还记得一个绿色水瓶。地震的前一天,李怡玲在宿舍楼打热水的地方,见到了同村的一位女生,他们都叫她“赵女子”。她在北川中学读高一,李怡玲和她闲聊了两句。两人的最后一面定格在了开水房,十年之后,李怡玲记不清具体聊了什么,赵女子穿什么衣服,只有她拿着那个绿水瓶的亮色还记在心里。
田绍丽,则再也没有等到姐姐的电话。地震时,田绍丽的姐姐正在山上放羊,随后遇难。田绍丽从废医院,她在那碰到邻村的村民,知道了家里的情况。
姐姐因为生了一场病,无法继续读书,留在家里帮助父母干活,她很疼爱田绍丽,每次回家,做饭、洗衣服这些事都归姐姐照顾。学校寝室配有公用电话,姐妹两人基本上每晚都会打电话聊天,聊聊彼此的心事。
5月11日,田绍丽离家回校的时候,特意叮嘱姐姐晚上给她打电话,姐姐开玩笑说不打。结果,那天晚上,她就真的没有接到姐姐的电话。
北川中学幸存者祭拜同学
姐妹
汽车穿过唐家山隧道、马鞍山隧道,山路陡峭,一侧是峡谷,一侧是峭壁,路上隔着不远处便能看见落石的痕迹。两三年前,这里还是土路。沿着这条土路,李怡玲提到的那位赵女子,无数次上学、回家。
在北川县城70公里外的小坝乡太白村,我见到了赵女子的父母:55岁赵纯忠和53岁的陈国芳。赵女子是他们的二女儿。
这天周六,8岁的小女儿,和父亲回到山里。她梳着丸子头,正是换牙的年纪,别人问起她的两颗大门牙去哪里的时候,她赶快捂上嘴,露出羞怯的表情。她还会被人问起,为什么父亲给了一个男孩的名字,小女儿自己也说不清楚。
地震以后,赵女子遇难,母亲陈国芳一个劲的胡思乱想,最后得靠做手工活分散注意力,她做了几十双鞋垫,现在很多还扔在家里。“没得哪一天没想过。”
赵女子曾经的梦想是出国留学。在山上,陈国芳正在种药材,赵女子问,
“我以后想留学,妈妈,你供得起么”。
“供得起,等你留学,这些已经能卖钱了。”陈国芳望着山上两百多亩的药材。
攒够这笔出国费用成为了夫妇两人最大的心事。两人起早贪黑,开车收山货,做生意。
听到又在谈论那个从没见过的姐姐,小女儿从屋子里拿出了赵女子曾经读过的书,她看不懂,但知道有个姐姐去世了。小家伙也喜欢学习,让陈国芳五味杂陈,“她要像她二姐一样成绩好,那我们肯定得把她供出来。”
山里的早晨要比擂鼓镇冷许多,担心孩子着凉的陈国芳,又给小女儿加了一件马甲。前几年,由于体质不佳,小女儿经常感冒发高烧,一年医院,花费三四万块钱。“压力大嘛,我到处借钱。现在愁她生病花钱,以后又愁着她读书。”
目前,一家人的生活,全靠陈国芳喂猪挣些钱。这两年猪的价格不好。“我们现在愁的很,五十几岁,打工哪个要你。”
对眼前的孩子是责任,对赵女子只剩下不切实际的思念。十年,陈国芳坚持不更换电话号码,手机丢了,一定要把号码补办回来,她担心的是,可能女儿哪天会回来找她。“电视上不是有吗,万一她还在呢?”
心里的余震
对于幸存的北川孩子们,哪怕是轻微的晃动,十年前的恐惧又会涌了上来。
年以后的玉树地震、雅安地震,成都都有震感。夏雨工作的办公室,楼层很高,轻微地摇一摇,她都紧张害怕。很多朋友会在朋友圈发文调侃说,又地震了。她目睹着刷屏,心理说不出的滋味。“有的人可能会说,你怎么那么怕死什么的,但是对我们这些经历过5.12的人来说,就是很害怕。”
“这种事,宁可信其有吧。”身处地震带,北川人对地震并不陌生。小时候,正洗脚呢,夏雨看水盆有点晃动,第二天才知道那是地震了。直到10年前的那天,人们还以为是惯常的“小打小闹”,却不想,来得是场山崩地裂。
“10年了,对地震还有阴影吗?”我问李怡玲。
“当然有,只要一晃,心里面特别紧张“
有时旁边的人脚抖动,李怡玲的第一个反应,是不是地震了,控制不住想往外跑。对高楼,怀着本能的恐惧。李怡玲在成都时,见到高楼会感觉到害怕,自然联想到地震来了无处可躲。
大学的一次英语课上,修路的压路机从学校旁边经过,造成了教室的震动,坐在后排的李怡玲,突然站了起来,喊“地震了、地震了“,然后开始往外跑,最后是同学拉住了她。
被困26小时获救的田绍丽,花了很长时间才恢复地震的记忆。在废墟下昏迷以后,田绍丽做了很多个梦。其中一个梦里面,田绍丽正在上体育课,老师要求同学通过各种的比赛项目,她在一道关卡一直过不去,“过了很长很长时间,才艰难通过。”
废墟下的另一个梦是,在地震发生之前,她已经跑出了教学楼,撤到安全的地方,但是突然想上厕所,又跑回教学楼,然后才被倒塌的废墟压住。
地震后的很长一段时间,这些梦被她误以为是现实。“我救出来之后,当时有家人和记者问我,我都是和他们这么说的,但其实不是这样。”一年以后的同学聚会,同学之间聊到了废墟下面的情况,田绍丽的记忆才全部恢复。
北川中学新址
再见北川
在田绍丽家里,关于姐姐的东西,没有刻意的隐藏起来,而是放置在一个固定的地方。有时,田绍丽还会去看一看,“现在不是伤心的看,更多的是属于思念的情绪。”
她很少再像以前那样,躲在被窝里哭鼻子了,关于姐姐的记忆,只在特别的时刻出现。
年11月,田绍丽领证了,婚礼正在筹备中。丈夫也是北川中学的学生,他们的爱情长跑五年,终于修成正果。丈夫成为田绍丽新的支柱,有时,她问丈夫,是否在意自己胳膊在地震中留下的伤痕。丈夫的回答坚定,“不在意”,这成了最大的安慰。
夏雨开始去思考生命的意义。她决定,离开北川,去往更大、更远的世界看一看。“不然的话,哪天死了,还没有走出这个北川县,是不是很亏。“
地震以后,来自各个地方的人涌向北川,包括中外的记者,夏雨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不一样的人。眼界突然开阔的夏雨,一开始想去北京,第一年高考,考上了北京的一所二本学校,但是因为父亲疑虑学校不好,夏雨又复读了一年,考取了成都的大学。
李怡玲倒是选择了回来,受地震的影响,她大学选择了护理专业,毕业以后,医院工作。
关于北川中学的记忆,想不去触碰,却很难忘掉。
10年间,李怡玲只独自去过老北川中学两次。“整整两年零三个月以后,我才第一次回到中学去看了看,那时候还没修成纪念馆。想到很多朋友,都躺在这里,鼻子特别酸,心里特别难过。”李怡玲的qq空间,保存了老北川中学和县城地震前“美好的照片。”
年4月14日,回家的车路过北川中学的位置,李怡玲没有往窗外看一眼,这些年,每次路过这里,她都会有意扭过头看着其他地方。
地震以后,老北川中学的废墟被修成了地震纪念馆。清明时节,覆盖校舍废墟的土坡上,长满青草,两侧低矮的树林插上了白色纸花,祭奠的水泥池中,还有燃尽的香烛和纸钱。
新北川中学,在30公里外的永昌镇重建,校门口的石碑上写着“爱国、感恩、朴实、勤奋”的八字校训。
年4月15日,周日下午,来自北川各地的学生,拖着行李箱、推着山地自行车、背着吉他回到校园,他们的胸前挂着姓名牌,将手里的校园卡放在学校门卫处的机器上,滴的一声:新一周的校园生活开始了。
10年前的那个周日,田绍丽、夏雨、李怡玲也从家里回到了学校。第二天,地震来了。
(文中夏雨为化名)